魂断惊寒(下)
1966届初中 单连伟
但在我一再要求下,他才给我指了路,“沿着地边走到头儿,看见山口,进去直接走一个多小时,就可以走到一连的地头儿”。我谢了大爷,并深深鞠了一个躬,随后小跑着奔向地头的山口,想着天完全黑下来前就可以到家了时,心里美滋滋儿的。
大约小跑了半个多小时,找到了两山之间的山口,没有停歇,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眼前的情景瞬间让我惊呆了。山口里根本没有什么路,两山之间的沟涧,积雪齐胸深,根本无法行走。我试着沿着沟沿儿往里走了一段路,眼前的状况更让我不知所措,是一个四个岔口的分道口儿。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坐在沟沿儿的草墩上,接连抽了两支烟,思考着在这种关头是继续往前走,还是返回八连。
往回走,我还记得路,即使天黑也能返回八连,但身上取到的菌种长时间湿温可能会坏死,即使拿到一点,也会失去使用价值。酒坊将全面停产,损失就太大了……
往前走,找不到路怎么办?
趁着天尚未完全黑下来,勉强还能判断太阳落下的方位,结合九连到八连大致路向,我大概判定向南偏西十度到二十度走,二十多里的路程,自己仍旧有充沛的体力和防身武功,下定决心争取在午夜十二点前走回一连。
此时我看了一下儿表,下午四点二十,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砍了一根儿木棍,当做打狗棍,挺身向深山四岔口最右的岔口走去,之后每到一个岔路口,都要重新判断一下方向。
从进入山口起,已经七个多小时,走了六、七十里山路,向南直线距离还应该有不到三十里。现在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半,我费了很大的气力爬上一座相对较高的山。我再次坐了下来,思考着走过来的路。
我坚信方向没有错,我现在的位置应该与一连在同一东西水平线上。我不能再往南偏西方向走,即使走不到一连,也能走到南北走向的229国道上。我反复考虑这个判断后,再次确定无疑,开始向西走。
当我站起来的时候,头一阵阵发晕,几乎难以站立。我自己十分清楚,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下,我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体力已经接近耗尽的边缘,身体已经无汗可出,阴寒已沁入肺腑,心里发冷,腿也有些发软,手上的打狗棍也很难攥住,身边危机四伏,无数只野兽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我…… 我清醒地意识到,一旦停下,生命或许维持不了多長时间,已经到了生死决斗的最后关头。
此时,我想到了怀中那瓶72度的白酒。我一口气喝下了三两多,稍微歇了一会儿,心里身上渐渐发热,体力得到了有限的恢复,但还是感觉腿发软。我再次站了起来,准备拼力继续前行。不知是苍天的眷顾,亦或是判断中潜意识的必然,我仰头从密密麻麻的树林缝隙中看到了东向偏北的完达山主峰——乞力嘎山顶峰。虽然视距遥远,但仿佛就像挪移在眼前一样,在星月的辉映下,金光灿灿,灿灿金黄,宛如一尊硕大的座佛,鼎立在深黑色的天穹中,普照着大地,正在向我微笑和招手。
起初我以为是饥饿出现的幻觉,再次定晴,确认是实实在在的真实存在。瞬间感觉到像是佛光普照,山神指路。我顿悟了,开窍了。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这时我才明白,我已误入原始森林的深处,没有罗盘和地图,是走不出去的。只有找到高大的参照物,才能走出深渊。现在我做到了,白雪复盖的乞力嘎山顶峰,是方园几百公里唯一可以依赖的参照物。此时此刻,我想起当年听农场的发展经历时,记住了东北方向的乞力嘎山顶峰在一连的东北方向,乞力嘎山脚下是四十一团二十三连的属地,现在我面对的乞力嘎山顶峰,背对着即是一连。即转过身,往西走,就可以走回一连。只是需要穿过多少座山,走过多少道沟壑,心中没数,搞不好,可能会丢失了参照物而再次限入困境。而往东走正对着乞峰,走到乞峰脚下的二十三连,参照物清浙,不会迷失方向,走到那里就会有希望。
“为了胜利,干杯!”我拿起酒瓶对着乞峰,按照山里人的规矩心中默默地呼喊着。
随后,扬起头,足足地又干了一大口。瓶中剩下的酒,全部泼在了自己的身上。为了予防万一,我解开了皮大衣的钮扣,一旦有事,我会迅速脱下身上的皮大衣,用打火机点燃,以防不测。
我扛起打狗棍,十分镇定地向着即定的目标,大踏步向山下走去。这是我最后的也是最终的决择。
足足又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踏进二十三连机务队的大门。
屋里人声鼎沸,连長正在给拖拉机手们下达任务。我的出现,大家都楞住了。我自报名头,连长走过来,与我紧紧地握了手,告知我再晚一会儿,我们就出车了。我们接到了上级打来的进山寻找你的电话,整个靠近无人区的连队都动员起来了,你终于自己走回来了,真是奇迹。
是的,回家了,真好!
1月20日早上七点半,我回到了酒坊,将酵母菌完好地递给了大把头。洗把脸,又投入到新的一天工作中。
2019年7月,作者回到北大荒,乘汽车探寻当年所走的路,到达八五五农场二十三连的地方留影。
后记
五十多年过去了,单连伟校友一直不清楚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找到从八连到一连的老路?
2019年7月份,他回到了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北兴农场,探望当年的领导和同事们并亲眼见到了兵团五十多年的变化和发展。
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他专门乘车从团部出发,沿着八连、九连到八五五农场二十三连的公路进行考察,再次进入大山深处的无人区。大约行驶了近2个小时,汽车停在八五五农场二十三连机务队门口,里程表显示75公里。
这段路就是当年单连伟那晚在零下三十多℃、冰封雪夜、荒山野岭和空腹中徒步15个小时之多的历险记。他感叹:这是一次成就了锻造灵魂、磨练意志、与风雪抗争、向死而生的非凡经历并受用一生。
来源:北京市第25中校友会